马沙基腿一软,脸色苍白,踉踉跄跄倒退了几步,一屁股就跌坐在一把椅子上头,袖袍拂处,一碗茶盏被扫落在地,摔得四分五裂。

    “末将领命。”严今生双眉如帚满脸横肉,穿着盔甲更是衬托出狞恶来,当下自信满满道:“大人您就瞧好儿罢!”而旁边那督粮道张子洛,却是满脸的苦笑,这等差事,真是苦差,弄不好,会掉脑袋的,可是如今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绑着的,当下只好心中自我安慰,起码不用面对面和那郑国舅冲突了。

    这两人匆匆去了,栾子夏又叫了亲随往浙江布政司去,请浙江布政司使李少南领衔上书弹劾郑国舅糜烂地方,他和李少南相交多年,深知自己这位同年有决断会隐忍,前一段时间李少南在国舅那儿失了面子,这一次他肯定会把握机会的,不需要多严厉的弹劾,只需要说糜烂地方就足够了,苏州府可是靠挂在浙江布政司衙门名下的,这个弹劾名正言顺,谁也挑不出刺儿来。

    “崔枕斐。”栾子夏又点了一个官员,正是之前被粮道张子洛讽刺过的官员,那崔枕斐当即抱拳道:“下官在。”

    “你……听说你喜欢逛青楼,每日不逛不欢。”栾子夏指着他有些沉吟,那崔枕斐当即脸色涨紫,旁边的官员有些更是忍不住低声一笑,这还是因为大局不妙,大家都有心事,若是平时,早就笑翻了。

    “崔督察,本官并非指责你逛青楼不对,你作为督察官员,这也是亲民嘛!深入市井体察民心,嗯!真乃高尚之举,这个……妓者们也是为我大明做贡献的嘛!此举,有拳拳报国之意,本官还是很佩服的。”栾子夏睁着眼睛说瞎话,偏生脸上还正气得紧,下面一些机灵的官员忍不住就叹,瞧瞧,怪不得人家能做到参政的高位,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咱们哪儿成。

    崔枕斐满脸尴尬,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嘿嘿赔笑,这时候栾子夏就道:“本官请崔督察做一件事,你常年深入市井,消息定然灵通的,本官听说那织造太监安公公在苏州养着一房如夫人?就请崔督察去寻访那织造太监安公公的如夫人,去按察司衙门擂鼓鸣冤……”他说着,就把胳膊搁在前面条案上,俯***子来,缓缓问道:“这事儿,崔督察可办得来么?”

    崔枕斐先是一愣,没听说那安公公有什么相好儿如夫人啊!可他到底也是做到督察官儿的,脑子一动,顿时就明白了,这是要我去寻个狡狯的妇人装做那安公公的相好儿,去攀诬那郑国舅,他自以为想明白了,当即哈哈大笑,“大人放心,下官明白了,大人真是妙计,正所谓贼咬一口入骨三分……”

    “崔枕斐。”上面栾子夏大喝了一声,“本官何时让你去攀诬别人了?休得胡言乱语。”

    呃!崔枕斐下半截话顿时全部咽了回去,旁边有熟悉崔枕斐的忍不住就嘀咕:这个崔枕斐,果然是爆竹脾气,参政大人的心思,也是你可以随便揣摩的么?还那么公然说出来,真是个戆嘿嘿的戆卵。

    把崔枕斐崔督察呵斥了一番,栾子夏这才盯着他沉声问道:“崔督察,此事极为重要,你可办得来么?若办不来,趁早说。”

    崔枕斐其实是腹诽的,认为参政大人嫖了***还要假清高,不过脸上却不敢露出半点儿端倪来,当下拍着胸脯保证,“若办不好,下官提头来见。”

    栾子夏听了忍不住皱眉,这腌臜卵……栾大人在苏州为官几年,也学了几句苏州话,苏州人口百万众,流动人口又极多,仔细真算一算,起码超过一百五十万,所以苏州***抵是会说南直隶官话的,只是苏州话酥糯,大明人都认为苏州话好听,那就免不得学上几句,最起码,嫖妓的时候可以和苏州名妓用苏州话调情,却是极为风雅的。

    不过,这时候栾子夏可没心思太过叱责对方,当下沉声让崔督察去了,这才长长叹了一口气,瞧了瞧剩下的官员,又仔细吩咐了些不太重要却必须要办的事儿,这个庞大的利益集团算是彻底地动了起来。而栾子夏一连串发号施令,这时候也觉得筋疲力尽了,当即一屁股坐了下去,自言自语道:“这棋子儿一步一步是走下去了,却不知道那郑国舅如何应对。”

    第二日,有女曰百合,在提刑按察司衙门击鼓鸣冤,自称是死于马上风的安碧轩安公公养的如夫人,当堂哭诉,说安碧轩死的冤枉,其中定然有隐情,肯定是被陷害的,引得无数人挤在按察司衙门外头围观。

    这百合眉清目秀未语先笑,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正经人家的女子,不过,一想到这位是一个太监的女人,按察司衙门的人就又都恍然了。

    苏松提刑按察司使呼葛庚原本葛根,他家老爷子信奉不为良相便为良医,他生下来的时候,他老爷子正在读医书,读到葛根性甘、辛、平、无毒,就很是无节操地给儿子起名葛根,等呼老爷做了大官,自然就要改一改,就像是王喜鹊做了官,就成了王锡爵一般,可民间谁不知道,王阁老就是王喜鹊。

    呼老爷坐在上面狠狠一拍惊堂木,“那百合女,可知道诬告当朝国戚,罪加三等……”

    “大老爷明见万里。”这百合女颇有滚刀肉的特色,当即哭诉道:“奴本无脸面来击鼓鸣冤,奴那良人不过是可怜人儿,和奴奴相依为命,奴虽不信他死于马上风,却也惶惶然不敢报官,可……可锦衣卫把奴奴身边财物一卷而空,说这些都是贪墨的赃物,奴奴无活路可走,这才觍颜卖脸,来衙门鸣冤,求大老爷做主,奴奴那良人,可是太监啊!怎么会马上风呢!他前些日子就常常神魂不定地念叨,说自己得罪了当朝最有权势的国舅,想必命不久矣,奴……奴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呜呜呜……”

    外头一阵儿低声嗡嗡,所谓小寡妇穿白一身儿俏,这百合女一身雪白,颇有楚楚可怜之姿,自然会赢得些同情的,而上头呼老爷就头疼了,旁边幕友一瞧老爷这架势,心知肚明,赶紧凑过去道:“让仵作来说个清楚。”

    呼老爷顿时精神一振,当即传仵作,忽忽一会儿,仵作来了,是个三四十岁模样的男子,当即跪倒在地,“仵作朱老七给大老爷磕头。”

    “朱老七,你当堂仔细说说,那苏州织造局安碧轩公公的死因。”呼老爷干咳了一声,就让朱老七说话。

    朱老七跪在地上,低着头,心里头却是揪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