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欢眼中一酸,伸手打开匣子,一面黄袱包着几叠麻纸,一面放着一个摇铃,不解地转头,崔明德道:“摇铃是公主给的。说若是小大娘吵闹不睡,就叫宫人在摇篮边轻轻摇动,能催生睡意。书是我自己的。听说太子妃喜欢读《汉书》,故从家中寻了些几卷手记,还望不要嫌弃古旧。”

    韦欢的手压在书上,指尖微颤,良久,方道:“为什么?”

    崔明德道:“什么为什么?”

    韦欢凝视着她,不知为何,只觉那双从来都平静无波的眼中此刻竟含着几分怜悯,没来由地生出些怒火,垂眼道:“你既去过上阳宫,大约也见过释净了?”

    崔明德不答,偏过头,两眼望着窗外雾蒙蒙的天:“我若是你,不会这么早便将阿绍卷进来。”轻笑一下,又道:“不过她暂失了圣心,你想叫她参与也不成。”提到释净,像是又想起来什么,淡淡道:“我去上阳时,见释无垢的徒儿与魏王妃的侍儿在花园里躲着吃果子。”

    韦欢不在意地道:“她们受着诸方香火,自然左右逢源。”

    崔明德笑道:“你知道就好。”她在韦欢面前甚少有这种表情,韦欢却只更觉她的脸令人生厌,冷冷道:“你不必故作姿态…”

    崔明德打断她:“不是我故作姿态。是你自己故作姿态——我不过是尽谋士之责,为公主效力罢了。”

    韦欢冷笑:“为她效力?还是为你自己…为崔氏效力?”

    崔明德负手道:“为谁效力,眼下不都一样么?”

    韦欢捏紧拳,咬牙道:“我不需要你们的怜悯…”

    崔明德再次打断她:“你贵为太子妃,天子与太子之外,万人之上,谁有资格怜悯你?”直直望着韦欢,直望进她的眼中:“少年时,二娘给我看过你的策论。当时我便说,此人自学便能到如此境界,算是个聪明人。而今我还是这句话,太子妃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应当知道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

    韦欢亦死死盯着她,良久方笑:“你到底是在意她。”

    崔明德道:“你来来去去只用这招,不嫌腻?”

    韦欢笑道:“只要这招管用,腻不腻有什么打紧?——倒是你,你有没有想过,若有一日,崔氏与她之间要做取舍,你该怎么办?”

    崔明德面无表情地看她:“不会有这一日的。”

    韦欢脸上的笑意更深:“但愿。”翻开麻纸的第一页,眼盯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似不经意地问:“谁告诉你我喜欢读《汉书》?太平?”

    崔明德不答,拱手道:“明德还有事,就此告退。”转身便走,几步之后忽地顿住,回头看她,韦欢正以两指拈起书页,漫不经心地翻看注释,头也不抬:“不送。”

    崔明德长久地注视她,好一会,方道:“那个人托我告诉你,陛下喜欢孩子。”

    韦欢翻书的手慢慢停住,缓缓回头,崔明德别过脸,不去看她:“二娘久病不起,府中却无一人可支撑,眼下是陛下还可看顾,日后…”背转身,继续向外走,“太子妃若得空,多带县主去上阳宫拜见罢。”

    身后迟迟没有动静,直走到门口,才听见韦欢叫一声“崔二”,立定回头,却见韦欢挺直身子、昂着头、抿着嘴,道:“我欠你一次,下一回…定会还回来。”

    崔明德道:“我记着。”刚一抬脚,韦欢又叫住她:“替我带个话——我这个月的癸水…没来。”她的脸倏地苍白起来,嘴唇颤抖,几乎是从唇缝中挤出了那几个字。嘴角却勾起,带出一抹狠戾的笑,倏而又变得温柔:“先告诉婉儿,再告诉…她。慢慢告诉她。”

    崔明德不由自主地在心中叹息一声,低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