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外祖父。”

    卓不凡颔首听从,自耳房的红泥小炉上取了温煮多时的汤药,端来坐到床头,喂给冯谢君喝。虽一小勺一小勺细致吹凉的送到嘴边,然冯谢君一眼就看出这个叫卓不凡的少年眼里对自己的恨意,冷冰冰的眼神恨不得这碗里的是砒霜。

    冯谢君呡紧嘴唇,一滴也不肯喝,虽浑身不得动弹,一双蓝眼睛却死死盯着卓不凡那副幽深阴郁的黑目,恨恨示威。

    武圣见冯谢君才醒便对卓不凡如此戒备,知道这个西域来的小外孙也不是个好糊弄的主,他怎能不懂两个孩子之间的不睦,江无涯叹了一声,从大外孙手里端过药来,摆手让卓不凡退下歇息。

    卓不凡应了一声是,临走前还不忘恭敬的嘱咐一声“外祖父莫要操劳,有事请唤不凡。”他这副完美得体的君子模样,反而让冯谢君心里更厌恶了。

    “你别怕,你母亲江近月是我的女儿,我是你的外公,你昏睡了十日,还不曾问你的姓名。”江无涯尽力和蔼可亲的对这小外孙问道,他以为冯谢君仍会像刚才对卓不凡那样戒备,谁知道蓝眼睛望着他,滴溜溜滚出豆大的泪水,多日不曾开口的沙哑嫩嗓子,委屈万分的喊了一声,“我叫冯谢君,十一岁了,我…外公!娘亲……娘亲她……”

    “哎!我知道,外公都知道,苦了你了。”

    绝世高手江无涯看到小外孙的泪水,老眼也酸红起来。

    那天看到一个血人抱着个昏迷小儿闯入岛中,江无涯靠那人腰间的承影剑才认出对方是自己十年未归的爱徒卓孟章,他一眼就看出卓孟章已走火入魔,想要拉他入内诊疗,谁知卓孟章将怀里小孩轻放在地,说这是江近月的孩子他的小外孙,随即只向江无涯磕了三个响头,不语一声匆匆而别。

    那时冯谢君命悬一线,江无涯用内力稳住他心脉,一夜未眠,第二日竟听得爱徒卓孟章自戕于午门的噩耗。卓府派人送来爱徒血指写下的遗书时,遗体已经安葬,那时江无涯才得知自己女儿已经身亡的事。失去爱徒与爱女之后,江无涯一下子老了十岁,满鬓花白,武圣之姿颓然而废。

    江无涯没有对那两个兄弟多说他们父母的事,然而从一些市井和仆从间的流言里,两个冰雪聪明的少年已经摸清了事情的具体真相,他们是同母异父的亲兄弟,却也彼此有着杀父之仇。

    卓不凡自三岁便与父母分开,十三年间严于律己,刻苦勤奋,因他是武圣之孙,大侠卓孟章之子,他坚信父亲会带着母亲回来一家团聚,他只想做一个配得上父亲给他这名字的人,好让父母回家那一刻摸着他的头说“不凡,不愧是我们的好孩子。”

    谁知自己谁也没有等来,只等来一个蓝眼睛的劳什子弟弟。十二年里,他等待的母爱,全被冯谢君得到了。卓不凡恨自己的母亲,恨自己为情痴疯的父亲,恨那个占了别人妻子的明教教主,最恨的自然是还活在自己跟前的冯谢君!

    两位外孙的不睦,江无涯都很清楚,他为这两个孩子的将来忧虑,先前白发人送黑发人已使他终日郁郁寡欢,为治好冯谢君被剑气所震伤的心脉,他又倾命治疗,几乎耗尽毕生功力,如此一来身体境况急转直下,一日清晨竟咳出鲜血,武圣知晓自己寿数将尽,两个孩子必须托人教养看顾了。

    立春时节,冯谢君同往日一样在暖寝中泡坐药浴,卓不凡则在梅园习剑练拳,午饭前夕,侍从各来通报,要两位少爷更衣后至前厅见客。

    卓不凡换下练功服,简单洗漱擦汗后,半扎乌黑长发作一小髻,用一个岫玉簪圈固定,衣服也只在衬衣外头着一身玄色的窄袖袍子,用革带系腰,不作其他装饰,十分朴素简单。只是毕竟世家嫡孙,武圣长孙,卓不凡即使穿得再素,也全是裁剪贴身的昂贵衣料,加之他生得英俊,体态端正,别人一眼便能瞧出他是位贵公子。

    冯谢君却同他穿衣做事低调得体的哥哥完全相反,他在灵鹫宫里自小就享尽奢华宠爱,对外貌打扮十分在意,药浴过后由几位家仆为他穿衣打扮。

    他从里到外所有的衣料都要最好的,最喜红色,今天要见客更是用心挑选,命人拿了身圆领对襟长锦袍,上头是苏绣做的麒麟暗纹,最外头罩上一件及地长的观音连帽斗,发尾稍卷的漆黑长发只梳通披散在胸口,与一身艳丽的红衣一道衬得皮肤雪白,湛蓝的眼睛使他整个人都显得灵气动人,虽然只有十二岁,却已能看出倾城倾国的雏貌了。

    他怀抱一个小手炉,走过佣人们刚铲扫干净的雪径,懒洋洋的往前厅走去,带着一股药香,漂亮得叫那些庭院里的佣人们都忘记了扫雪。

    冯谢君走到前厅门前,卓不凡也正好赶到,兄弟俩碰面时,冯谢君漂亮的脸蛋总是摆得很臭,卓不凡没有什么感情的寒暄一声“弟弟,今日身体可好些?”

    冯谢君一边跨过门槛,一边哼声道,“托哥哥的福,我好像一天天离死更远了些。”

    这种阴阳怪气的腔调,根本激不了卓不凡,他由着冯谢君先他这个兄长一步进了厅堂,彬彬有礼的随后而入。

    兄弟俩发现今天的客人竟然同他们的外公一起,坐在厅堂主座上,是个慈眉善目的布衣老和尚,看他坐的位置,看来是贵客中的大贵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