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迟疑了一会儿便点了头,因为卓不凡那张总是老成持重的淡漠面庞此刻正带着最天真的诚挚望着他,叫春生也随他眼里的闪闪火光,一起激动起来。

    两人穿好衣物,自后窗翻出,外面雨势已小,然雷声仍是阵阵不作歇,天光乍明乍暗,闪动人间里头的一切静与动。

    若换作平常,竺远和苗无根这样的高手定能察觉有人外出,然而今夜的隆隆雷声替两个少年作了掩藏,只是这雷声也隐去了第三个人的脚步声。

    冯谢君早已醒来,咬牙切齿地在床上听着春生卓不凡互诉衷肠。

    自父母横死后,冯谢君便决定万事以己为先,换作寻常,他断不会拿此刻虚弱的身子来冒险,可听到两人翻窗而出后,他想也未想,掀了薄被,披上衾衣,运起来到中原后就从未显露过的轻功,跟了出去。

    这满山风雨似乎也在助两个天真有情人,春生与卓不凡走到望不见院子时,雨也好,雷鸣电闪也罢,都停了,甚至天上月亮也从雨云中现出,挂在墨色山水上,作他们的灯烛来为他们照亮这三更夜。

    原来卓不凡要携他去的地方是今早才去过的那座破庙。

    才下过大雨,山路湿滑,幸好今夜怜助他们的月亮恰是十六的大圆月,眼前亮堂,路还不算难走。这一回两人未像白日那番赏着山色走走停停,而是一路紧牵着手,直奔那山顶,不一会儿就到了。

    两人站上那峰顶,都不由自主地先抬头望向那轮明月。

    “我在这不归山里活了十八年,也是头一回在晚上登这山顶。不凡,你瞧,这月亮仿佛伸手就能摸到了。”

    春生这么说着便对那明月伸出手,卓不凡与他并肩抬头,但他只看了这月亮一眼,便去看月亮照着的心上人。月色如银如雪,照得春生的白如玉如瓷般清透出尘,卓不凡不禁念道。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春生不懂,用询问的眼光看过来,卓不凡不待他问出口,便答道。

    “这是诗经里的《出月》,说的是月下的心上人比月色更美。”

    春生听了立刻明白了,他脸一下红了,下意识就要去压斗笠的边,可忘了这是晚上自己并未戴上斗笠出门,一时无措,被卓不凡牵住两手在额头上亲了一下。

    卓不凡现在觉得春生这样不懂诗经风月的无知也是一种可爱,深觉自己从前真是迂腐愚昧竟会嫌他是个只认识些大字的白丁,那些圣贤书反倒会减损春生的天然灵性。

    至于万千诗词歌赋,春生就是风月本身,更不须再读了。

    卓不凡从那株老桃树上折下花朵最繁盛的一枝,牵着他的月下灵玉进了破庙。两人跨过庙门口的石槛,发现春生借给菩萨的伞还好好的,替这尊无头观音挡了今夜的风雨。

    春生很是好奇卓不凡半夜带他来这破庙要做什么,可卓不凡一路至此都只笑笑不说,现在进了庙里也只是捡拾些没被雨淋到的梁柱枯木,搭了个小火堆,叫春生把外套脱下烘一烘。

    两人身上淋了一小阵细雨,外套只是潮了并未湿透,春生才脱下外衣,便见卓不凡从衣袋里掏出一样样东西,蜡烛,剪子,一个牛皮水囊,一块春生为做冯谢君的外衣裁剩下的红布。

    卓不凡拿起那水囊,晃了晃,拔开塞子自己闻了一口,又递过去叫春生闻。春生一闻,才发现装的不是水而是酒,他不解道。

    “原来不凡你走时折了趟厨房是去灌酒了,这酒是用来做什么的。”

    卓不凡将东西一样样摆好,先将两只蜡烛点上,融在那佛像前,又抖开那红布将它撕成两块,一块大的成方型,另一块只剩成窄窄一根红布条,他一面将这根红布条系在自己的马尾上,一面拿起那块方的,对春生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