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没有来过南京,本应该能在这座古城看看玩玩,现下却没有这个心思,匆匆上了地铁。地铁从雨花台区驶去林场,他从摇摇晃晃拉着扶手按着行李,到空空荡荡的座位,然后他坐下来用脚挡着行李箱。

    其实,余秀远对余思念的无情给了他不遵守遗嘱的借口。可他总想看看,余秀远出生的地方,素未谋面兄弟,这是他唯一与亲情有关的羁绊。他不是无私的人,五十万不是小数目,是郊区一套房子的首付,而这一套房子是他能够组建家庭过上正常生活的资本。在这股悲伤和压抑之下,他的私心与诚信之间抗衡。

    他从林场下来,查看打车软件上的公里数。他环顾四周攥着行李的手紧了紧之后,猛的推开行李箱。行李箱歪歪扭扭向前方划去,余思念才腾出手点上一支烟。

    余思念参加工作之前不抽烟。他频繁辗转于医院和单位,神情无助看着窗外,接下赵焱递过来的那支烟之后,抽烟成为他唯一的情绪表达。

    他反手用食指抖落烟灰,顺着烟丝低下头,等到他下一秒再抬起头的时候,他陡然感到心脏像被揪起来,血液无法停止流动。他弯下腰捂着心脏大口大口地喘气,刚刚的一瞬他差点见到刚过世不久的妈。

    余思念缓了缓,慢慢直起身子,没有力气完全睁开眼睛,眼睛模模糊糊看不清前方的道路。

    即便手机导航上显示两个小时的车程,他还是找到N01B的大巴,他看了一眼车顶的显示牌后:“牛逼一号”,拎着行李箱上车问司机:“是去‘安城县’的吗?”

    司机瞥了他一眼:“是,三块。”或许是余思念的西装太过于显眼,车上不多的人都朝着他的方向看去。余思念付过仅剩的三块零钱,找到容易扶着行李箱的位置坐下。

    随着司机师傅一吼:“所有人都把口罩戴好嗷!”大巴发动了。余思念端坐在位子上,他的前后座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不晕车,或许是因为心中发闷导致他还没有坐几分钟就有点难受,这种难受像是长时间处在压抑下的爆发。

    座位后传来苍老精神头却很足的声音:“小伙子,你穿的太少了,不冷吗?”声音带着他微微抽离于压抑,在确认是对自己说话之后:“还行。”

    十一月初的天气,刚刚降温,他笔直的西装裤管下空空荡荡。老人带着陌生又滑稽的口音继续问道:“小伙子,从哪里来的?”

    余思念的注意力集中在老人的话中是否有诈骗的痕迹:“上海。”老人听到之后打开话匣子:“我孙子也是在上海工作哎,研究生毕业一万一个月哟...”

    在上海偌大的城市里,只有他与余秀远一起生活,没有熟人没有亲戚。余思念只有和甲方领导沟通的经历,面对这个当着全车开始夸夸其谈的老人,他突然有点无措,只得老人说着他听着。

    行车才短短一个小时,余思念就要把这个老阿姨的族谱听完了。余思念被老人分散了注意力,倒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小伙子,你来‘安城’是干什嘛的?”

    余思念一时回答不上来,他是来旅游的?还是来找人的?是来找兄弟的?是来送葬的?是来送钱的?是来探亲的?对,他是来探亲的。

    “我是来探亲。”这句话说的余思念自己有点心虚,他名义上是没有亲人的。

    老人热情的问,余思念口中亲人的特征。余思念自己也不知道,老人死活说安城就这么大,她饶几道弯肯定能帮他找到。余思念有些支支吾吾,他不属于这座小城,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姓余...大概五十岁...看起来像六十多岁...很瘦...喜欢...”他突然住嘴了,他想妈了。

    余思念眼睛有些酸,烟瘾又上来,他仰着头看向窗外,公路两边的绿化带飞速向后面移动。余秀远的一生很快,短短五十年,她有些文化却干着最苦最累的活,她这辈子没有活明白,却还想顾着那个儿子。

    老人嫌弃这些太笼统,说了很多带有特征性的问题,余思念回答不上来,让老人有些着急起来,对他的好奇越来越多。余思念回了句:“阿姨,我是孤儿。”他不得不承认。

    老人布满细纹的脸上,带着对晚辈的慈柔和心疼:“哎呦,那你从小就吃苦。”

    余思念微微推开窗户,只留下一条缝,快速行驶的大巴让吹进来的风,一道道划在脸上,余思念稍微清醒了一点。翻开了手机,还有二十分钟就到了。

    一块巨大的广告牌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帘“来者皆安”,由远及近。他盯着这块广告牌,安城县就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