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开后庄柯问起朱清竹为什么又和虞律师在一起,显然有打探的意思,宋浴秋搅着咖啡亦在留心听。

    朱清竹娓娓道来,原来她未学成归国时就收到了国内数所大学的邀请,但她几番考量后决定放弃教职,来到上海从事律师工作。她将来的打算是单独成立自己的律师行,目前先要向虞西敏请教,因此希望能在他的律师行执业一段时间。两个人昨晚准备前往萨沙坊边吃边谈,没想到遇到了方蘅的事。今天上午朱清竹又前往虞西敏的律师行,因虞西敏有事要处理,所以一直拖到了餐桌上再聊。

    庄柯听完说道:“你未来另立山头,岂不是叫虞律师着力培养一个竞争对手?”

    朱清竹假意嗔怒道:“什么叫另立山头,我又不是山大王。”她抿了一口咖啡随即道,“法租界中华人律师一共十八位,算上我就是十九位,太少,远远不够。我们中国人的权利是必须由我们中国人亲手维护的,如今夺回领事裁判权一想短期内是无望的,那就需要多一些法界的中国人充实我们自己的力量。这一点我和西敏是达成共识的。”

    她说话间虞西敏回来了,朱清竹看他脸色有些白,不由得担心道:“你没事吧?”

    虞西敏摇摇头,朱清竹便继续问道:“吃药了吗?”

    虞西敏不知为何瞥了宋浴秋一眼,而后道:“吃了,不要紧。”

    这一桩插曲也算过去了。庄柯的注意力都在朱清竹即将进入虞西敏的律师行工作这件事上,不曾留意身旁的宋浴秋默默地把两块蛋糕快速地吞下了肚。

    聊完了朱清竹的事,四个年轻人不由得把话题引向如今各地军阀的战局上。上海,尤其是租界,犹如孤悬之岛。去年的江浙战争中皖系军阀卢永祥失败,直系孙传芳率兵入浙江并控制了上海,但租界的人除了遥听了一阵军舰炮响外并无太大感觉。庄柯说道:“南方的革命政府早晚要北上。我有个同学的堂弟,去年逃家前往广州报考黄埔军校,如今已经毕业进了革命军,家中担忧无比,母亲日日不得展颜。可惜孙文先生过世,不知道那边究竟如何了。”

    宋浴秋知道法租界中有许多北洋政府和各路军阀的暗探,因此不大主张庄柯再继续议论。在他要岔开话题之际,庄柯忽然道:“奉定初病死,以致后来军阀乱局。这多年来的混战不休,奉贼是祸端。”

    宋浴秋立马看向虞西敏,见虞西敏面无异样。他忽然想到,虞西敏的父亲虞润甫正是当初反对奉定初称帝的人之一,此刻心中想的是:虞润甫不知道见没见过奉溆意这个人,若是真的见过,怕是惊讶不在自己之下。

    虞西敏开口道:“内外交困,当世时局不是一人之力能造就抑或扭转的。若要细论,英国特使马葛尔尼觐见乾隆时起,就已注定了一百多年后你我的处境了。”

    这个话题无比沉重,在这个优雅高档的法国餐厅吃着精致美味的西式餐品,桌上的人却都失了胃口。宋浴秋赶着时间回去上班,于是抓紧吃饱了,对着三个公子小姐告假要走,庄柯下意识就起身说要送他。

    宋浴秋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道:“我的钢笔墨水用完了,正好走到永光文具店买一瓶,这样子到报馆的时间正好。你既要陪表姐一道回家,便留下再吃一点吧,我先走了。”说着他向虞西敏和朱清竹点头示意。

    这两人也起身了,见庄柯还在坚持要送,朱清竹对他道:“这里离你家近,你陪我去买点姑母爱吃的水果点心,我正好随你回去拜见她,已有许久不曾见到她了。”

    庄柯为难,虞西敏却道:“我送宋先生,顺路经过他们报馆,这样子庄表弟也不必担心了。”

    庄柯不再坚持,宋浴秋感觉奇怪,不由得多看了虞西敏一会儿,但最后还是上了他的车。

    等车里只有两个人后,虞西敏忽然开口道:“他是你的情人吗?”

    宋浴秋完全没有想到虞西敏会问这样的问题,愣了几秒后就开车门准备下车。虞西敏拉住了他。

    宋浴秋挣开,冷冷道:“这不是一位绅士应该问的问题。”

    虞西敏越过他将拉开的车门关上,宋浴秋看着他从自己身前挪过,猛地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将人定在自己面前。

    宋浴秋端详着这张近在咫尺的面庞,忽然笑道:“你是故意冒犯我吗?”

    他做出这样挟持的动作,笑容却分外明朗。虞西敏感觉到他臂弯在不断施力,于是沉声道:“这样的情景看来,似乎是你在冒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