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庙青砖灰顶,左右檐角各雕有两只鸱吻,形态雄伟疏阔,可见当初匠者技艺精妙。约莫因为建成的年岁久远,两扇朱门已漆痕斑驳,牌匾早就不知去向,院内积雪铺就,墙边零星几串野兽的足印,靴子踩上去咯吱作响,底下全埋着被冻成冰渣的落叶枯枝。

    狭窄昏暗的内殿,供奉着一位黑面獠牙、虎目偾张的神君。

    香案空空荡荡,莫说供品,就连进香的炉鼎都让乞儿偷走卖作了吃食。

    谢城侧身避着鹤溪山,盘膝坐在草蒲团上,面前篝火跃动,映得他面目明灭不定:“当日我被一剑剖心后,之所以没有立刻死去,也是因为你的手笔吧。”

    鹤溪山点头:“凡人一旦魂魄离体,肉身就意味着死亡,会在一段时间内迅速腐烂、消解,直至彻底无存。王道阳藏匿在体内的那颗珠子,叫作灵脉,可以活死人、肉白骨。十八年前,为了能让你的肉身不腐,同时平安生长,我将它秘密放置在了你体内。”

    而今灵脉重新回到谢城身上,代替他缺失掉的心脏与肺腑,勉强维持他残破的躯体继续存活。

    胸口的血洞还需要很长一段时日方能疗愈,在此期间,谢城每日还得靠汤药吊命。

    谢城:“假如要不回灵脉,我仍然会死,对吗?”

    鹤溪山:“不,灵脉在我这里,虽然珍贵,却也不是无可替代的东西。我既救你,就有把握保你安然无恙。”

    他说这话的时候,正用一根小木棍缓慢拨弄柴灰,语气和“今天吃了一盏茶”没什么区别。

    饶是谢城不懂道术,也能从昨夜众人的态度上揣度出灵脉的价值,一件凡人趋之若鹜的宝物,到了鹤溪山嘴里,就成了轻描淡写、可以随意被替代的“东西”。

    小小的凤之镇,如何养得出这般神仙人物?

    谢城:“多亏舅舅,否则我今日……恐怕在劫难逃。”

    鹤溪山弯唇:“你既喊我一声舅父,我自然不能放任你不管。好了,事情都过去了,别再多想了。”

    谢城幽幽道:“是啊,不能再多想了……舅舅不顾安危,救我于水火中,事后还愿将无价珍宝相赠,可谓对小甥掏心掏肺,我该感激涕零才是……”

    谢城的脸隐藏在黑暗里,看不见神情。

    鹤溪山犹豫着,觉得不太对,不禁叫出声:“阿城,你……”

    话音未落。

    谢城忽然回身,一把攥住他的手:“如果说,王道阳因误会我是夺舍厉鬼而对我痛下杀手,属于无知者无罪,你执意要保他狗命,还算情有可原。”

    他唇角勾着一丝弧度,然而眸底十足阴沉,饮恨之意浓郁:“可他身为修行之人,明知道灵脉对我而言至关重要,还妄图据为己有,甚至在谢家坟墓上布满镇邪咒用来压我,小舅舅啊,你告诉我,这与谋财害命有什么差别?难道出家人慈悲为怀,这样耸人听闻的罪恶都能被谅解吗?”

    鹤溪山:“……”

    他身上爆发出的怨气,浓郁到近乎产生了实质,让篝火都为之退缩。

    用雪水煮化成汤,洗净污泥后的鹤溪山,岁月在他脸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唯独双眼,最初的惊愕过后,眼神突然沉静得可怕,仿佛活了千百岁的人,能够洞悉一切,包括谢城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