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延博心头越发敞亮,又怕喜悦过显,忙按下笑意,谦让了一番,又说道“富兄若心意已决,我也不再多言,只是……”他顿了一顿,却又说道“只是,晏大官人是否知道此事?”

    富良弼道“还未相告,一心想先为渺渺脱籍。”

    文延博道“如此便不妥了,苏缈缈并不属官妓,被我买下时,充的是我家家妓,记在我父亲名下,你若要为她脱籍,却还得请我父亲亲去一趟户税案方可。即要请动父亲,势必要将事情情形始末相告,他深知晏大官人对你的心思,想来不愿冒犯。”

    富良弼听了,沉吟了半日,这才笑道“我想着此事也不能一蹴而就,今日来也是抱着同你商议的心思,你身在官场,深知五品以下的官员,俸禄不过尔尔,我若替她赎身,一时半刻也筹不出钱来,还要先打听再去备办的。”文延博笑道“这事才是最好说不过的,你只管先过了晏大官人那关才是正经!”

    富良弼笑着道生受,又静了半日,想起了来时听到的闲话,又问道“我来时,恍惚听见你昨日好大不痛快,先时不肯说,这会子总肯说一说了吧。”

    文延博想起昨日糗事,摇了摇头,说道“这事说来话长,本是司里的事,我虽初来乍到,但都是一些文案簿录,使唤维护的活计,左不过都是些做惯了的,正使见我堪用,又拨了一处交给我一并打理。”

    他嗟叹了一声,才又说道“我才去照管了几日,偏昨日竟有一粗壮汉子闯入司中,见了我,问我是谁,我正要答,那老主簿忙着将他往外推,他身子一侧,便躲了过去,又从怀里掏出腥臭无比的猪、羊下水……往我头脸上砸,一时闹得不可开交。”

    富良弼蹙眉道“竟不知是何人这样大胆,竟敢侮辱朝廷命官。”

    文延博道“一时子美兄巡逻到附近,想来探望我,一见如此这般,忙命人将他拿下,扭送入牢中,我倒还没来得及审他,反被他一家老老小小哭着喊着堵在司里,嚷嚷着他家官人若有个好歹,他们也不得活了,就要死到我的门前来,好不容易轰走,又不知哪里打听来消息,闹到家门前去,又扬言,今日还要来茶坊再闹。正使见我焦头烂额,遂准了我的假,让我先料理此事。”

    富良弼道“你这样的人家,难道害怕这些刁民不成,竟由着他们闹?”

    文延博蹙眉道“你有所不知,原来那人姓鲁,是名盐商,本性耿直,所贩的盐品貌俱佳,价格公道。又说来,他为何要打我,原是那姓鲁的每逢货船将到,临港的货仓总叫人租尽,不得已只能另赁宅院存放,他本就货真利薄,又横生赁宅院,雇力夫搬运这些花销来,难免要抬盐价,偏他有一对手,姓张,众人买不起姓鲁的盐,只能买姓张的,一来二去,他便疑心是那姓张的搞鬼,跑到他家去闹。

    只那姓张是个唯利是图的奸商,所贩的盐搀以杂质,实在不堪。偏他会走采办的后门,利润可想而知。置办了高门大院,雇来护院无数,姓鲁的再强悍,不过一双拳头,闹了几回反被打出来。

    又不知何人谗言,告诉他那姓张的收买了仓管,所以总能提前将仓库租尽,那姓鲁的正无处撒气,才有了这么一出。”

    富良弼道“我任提刑官这两年,这样的人也见过不少,既可恨,又可怜,最是难办,不知这幕后指引之人,你可查着没有。”

    文延博听富良弼说到既可恨,又可怜时,禁不住连声道正是,又听他问起幕后之人,遂冷笑了一声,说道“还能有谁,我接手这处,损了谁的利,便是谁呗。偏那一位动不得,少不得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富良弼沉脸回味了半日,哂然一笑,说道“我只恨自己出生贫贱,总有不得不忍之事,竟没想到,你也是如此。”

    文延博冷笑道“只怕我比你有过之而无不及。”又静了半日,这才道“这鲁家若是好生求告到我面前,我自然秉公办理,即便不能严惩那一位,也能给姓鲁的一条明路,哪里知道他听了谗言,行此蠢事,闹得众人不得安宁。我又恨他家老小闹到我家去,叫我父母难堪,实在难容。”

    富良弼道“也不知文大官人与文夫人如何做想。”

    文延博道“自然气急,却又能如何,那鲁家虽可恶,到底都是诚实的好人,又老的老,小的小,不过当众叱责警示一顿,轰走了也就罢了。至于鲁家的当家,我虽不忍狠罚,却也不能轻饶了,叫那起子看笑话的以为我软弱可欺。目前正没头绪呢,还在忖度。”

    富良弼听了,暗下想到,总以为文家皆是精明厉害的人物,眼下看来,却又是长厚的秉性,并不仗势压人,遂更放心了几分,又问道“不知幕后那人是谁,连你也不能动他。”

    文延博哂然一笑,说道“说到这人,你原与他也有过节。”富良弼解了半分,问道“难不成,竟是吕恭毕?”

    文延博点了点头。

    富良弼想起了那日宴请他,大意被灌醉,险些受辱一事,不觉蹙眉摇头,说道“我还以为你二人相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