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峤很讨厌水,尤其是这样浑浊肮脏的汀边,水草缠着泥,有小虫在水里头窜来游去,指不定还有咬人的水蛭。她的足尖碰了碰水面,终于弯下腰,撸起裤腿,露出一段白净光滑的小腿来。

    她从江汀上找到了一包药草碎屑,回来时艄公还站在船头补船。她问:“还要多久上岸?”

    艄公含糊地答着:“快啦,快啦。”他指了指阿渚,“哎哟,这位小郎君是不大好……”

    霍峤把那些细细碎碎的药屑摊开在炉子边上烘干,再褪下阿渚的半边袖子,给他上药。那伤口真是惨不忍睹,她褪袖子的时候,那麻布粘在疮上,一时竟粘连了些皮肉下来。阿渚在昏迷中眉眼皱起,却始终没有睁眼。

    到夜里,霍峤努力掖住船篷两边的帘子,不让风漏进来。秋夜凉的像浸在寒江当中,只有桨声一浪一浪地传进耳朵里。到深夜,艄公也进他的船篷里头睡了。小舟任意西东地顺水漂流,轻轻地荡漾在江面上。万籁俱寂,她伸手去探阿渚,他蜷在单薄的衣裳下冷汗涔涔。

    她思忖了片刻,将自己衣裳脱了下来,尽数覆在他身上,又把包袱里头的旧衣裳一件一件盖上去。上头还带着浸过雨水的潮气。

    她想,我可从来没有为一个贱仆这样屈尊过呀。

    她接着褪到只剩下一件单衣,钻进那一堆衣服里,从背后贴住他的脊背取暖。

    阿渚醒来的时候,看见船帘里泄进来一丝鱼肚白。他刚动了一下,旁边有个东西“腾”地立起来,他只看见一道雪白的肩头在眼前掠过,霍峤飞快地揽起衣裳:“你醒啦!”

    她那腾身而起的一下,简直要叫整艘船都为之震动。阿渚仍旧虚弱,但是经过一夜的发散,好像身子变得轻了。他挣起身来:“我想喝水。”

    霍峤又出去烧炉子、扇扇子了,过会儿端了碗水进来喂他。递到他嘴边,她收回去:“我忘了,是烫的。”又吹了一会儿。

    阿渚闷声道:“你不会伺候人。”

    她一边柳眉倒竖,一边还是把水喂进他嘴里:“是,可不,我生下来就是为了被人伺候的。我这样身份的人亲自给你喂水,一定会折损你的寿数。”

    损就损吧。他病了一场,此时看诸事都不关心,唯独目光逡巡到她肩头,想着,这个燕国的皇子不仅长着一张娘们一样的脸,就连肩膀也是细嫩的,犹如水中的藕节一样洁白,怎么会有这样的男孩儿呢。

    他解了口渴,又小憩了片刻。到船停下,霍峤叫醒他。他已经能自己起来了,上了岸,霍峤抱怨:“这个艄公连船忘了补,耽误了许多时间。不过,他没有趁火打劫,也没有收药钱,不算太坏。”

    她跟着他穿行在长街上。他们的马早就弃在对岸了,现在只能靠两条腿。但是这里比对岸又要好很多。赵国内乱,谁也没工夫管沱水另一边的那一小片赵境。在这儿,甚至偶尔能听见旅居在此的燕人说燕话,霍峤跟着呢喃了一句,有些陌生又久违的乡音。

    阿渚的脚步还是虚浮的。但他是决意不想拖慢行程,待找到了落脚的地方,才往床上一倒。到晌午很自觉地起来了,要到外头寻吃的。霍峤拽他的袖子:“你干嘛?我已经买炊饼了。”

    阿渚转头来才见着桌上用荷叶包着几只炊饼,还散着热气。他不禁笑话自己,真是自轻自贱,伺候人都伺候出习惯来了。坐下来细嚼慢咽,霍峤看他有了胃口,是件好事,颇满意地点头:“你的病也没有那么严重了。”

    他含糊地应她两声。她眼尾一挑,又颐指气使起来:“今儿是特例,你等会儿去给我找马。这破路,走得我脚疼。”

    阿渚自小养成食不语的习惯,咽完了,才开口应:“你都能伺候我了,还需要我伺候?”

    霍峤的腮帮子气鼓了,她指着他说:“好啊,你个渚奴。我救了你,你反倒恩将仇报。”

    她救他?怎么个救法?阿渚脑海里又闪过她雪色的肩,也不知怎的,病出心病了,总搭上这根筋。他没被她张牙舞爪的姿态惹烦,只是觉得她怪好玩的。

    他伸手撅她的脸,猝不及防,病里的人哪有力气,可是她还是吓得跳开了:“反了你啦!你烧糊涂了,都不听我的话了。”